南山忆

南山忆

标题名和部分情节灵感取自许嵩《南山忆》,很好听的一首歌,安利安利~

 

那年,正值炎夏。

李源闲在家中,无所事事,又听烦了老一辈人所谓的“为官正途”云云,一日偶遇好友自杭州城归家,说起那繁华钱塘,友人赞不绝口,烟柳画桥,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,果真不负“人间仙境”的美誉。他动了心,当晚便乘一小舟南下,只身来到烟雨江南。

“妙哉,妙哉,如此美景,确是值得‘归去凤池夸’!”翩翩公子一袭青衫,轻摇白扇,美目顾盼,悠悠地晃在杭州城街头。

在一个卖画的摊子前,李源停下了脚步。

小摊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摆了十几个画卷,唯独将一幅画高高挂起,画中,寥寥数笔,便用水墨泼洒出一个活灵活现的西湖。

“都说这西湖山水秀甲天下,既然来了,岂有不访之理。”李源“哗”地一声单手收扇,直奔西湖。

艳阳高照,夏蝉齐鸣,李源乘一叶扁舟,凭它在西子湖上任意飘荡,两岸垂柳绿波荡漾,盛簇的白色梨花不容分说闯入眼底,白堤苏堤迎面相逢,自己躺坐舟中,手间一壶佳酿,对天畅饮,好不自在。

在这仙境中流连了不知多久,烈日温柔成了天边橙色的云霞,微凉的晚风吹起江畔点点渔火,人影散乱,游人大数散去,熙熙攘攘的西湖重拾了平静。李源闭眼于舟中坐,在这无边的静寂中,无声地向天地倾诉心中的汹涌。

“咚-咚-咚”沉重的钟声响了三下,伴随着数声悠远不绝的回声,传到李源的耳朵里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“是寺庙的钟声。”他睁开双眼,这才发现小舟已飘到南山之下。抬眼观瞧,南山之上一片青翠暗影,偶然枝叶轻斜间,还能瞥见星点遗落的云霞。

“夜行游山,这倒是件新鲜事儿。”李源暂将心事收敛,兴致勃勃地弃船上了山。

山中暮色弥天盖地,树影落在地面,李源踩着树影,漫无目的地行走,就走到了一片竹林,竹林中一座饱经沧桑的古庙巍然矗立,庄严肃穆,

借着最后一点日光,李源模模糊糊地看见寺庙大门上方的匾上刻着四个大字。

“下天竺寺”

都说佛渡众生,李源也是这众生中抱有侥幸的一个,整顿衣衫,同门前扫地的小和尚行了礼,规规矩矩进了庙,上香拜佛,心中不免又是一番惆怅。

出了庙,李源并不想马上下山,幽静的山林倒是能让他心中平静一些,他继续向竹林深处走去,山风携着竹叶拂过衣角,婆娑细响中,李源似乎听到了有人诵经的声音,他又向前走了几步,这次,诵经的声音真真切切进到他的耳朵里。

“这是哪个小和尚,好好的寺庙不待,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用功。”李源顿生好奇,寻着声音,曲折弯绕,终于在离一块大石不远处停下了脚步。

李源没有走近,借着茂林修竹挡住自己,悄悄地探出脑袋来,打量着前方的那块大石,以及大石旁的和尚。

这块大石,不管是打眼一看还是细看,都没什么特别之处,只是突兀地立在这里,却并不像人刻意为之,仿佛它就生在这里般自然。

石头旁打坐的和尚,一动不动,闭眼凝神,嘴中念念有词,暮色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,模糊了他的容貌,却又将他整个人的身形与身后的暮色分离,勾勒刻画出来,刀刻般的双肩棱角分明,仿佛是天地间最清晰的存在。

李源也说不清为什么,就被竹林深处这一幕吸引,愣愣地藏在暗中不知看了多久,天地间一切都安静下来,他只听见诵经声隔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风送到耳边。

沉迷至此,以至于提篮的小和尚叫了他好几声,他才受了惊吓般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出来。

“施主,您没事吧?”小和尚一头雾水,师叔不过是念个经,有什么好看的,这位公子至于入迷成这样?

“啊,没,没事”李源讪笑着解释道,自己也奇怪,刚刚莫不是着了魔,怎么心思全被那人掳了去。

“小师傅,你这是,”李源见他手提竹篮,便问道。

“回施主,我是来给师叔送饭的,”小和尚施了个礼,“结果来了之后就发现,您站在这看我师叔看的入了迷,出于担心,这才冒昧叨扰。”

小和尚大大咧咧地说话没想那么多,李源却被这过于真诚的实话臊得满脸通红,什么叫看你师叔看得入了迷,就算真是这样你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啊!本公子不要面子的吗?“心照不宣”这词你师父没教过你吗!

“我不是......”李源脱口而出急于反驳,一时却大脑空白,也编不出什么借口来,况且这小和尚看得清楚,心里了然,说谎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。

“咳咳”李源尴尬地假咳了两声,心里只想着赶紧转移话题,“你说这人是你师叔,那他怎么不住在庙里?倒是一个人在这吃斋念佛。”

小和尚心思单纯,对什么都不深究,李源问什么,他便答什么。
从小和尚口中,李源对那人有了一些了解。他叫圆泽,是现任住持的师弟。某一天,他突然来到下天竺寺,与已故老住持盘膝对坐,谈论佛法,老住持对他小小年纪却对佛法有如此之深的领悟赞叹不已,当即收他为徒。也不知是否高僧都有些异于常人之处,总之圆泽是这样的。他从不住在庙里,而是对这寺庙后的破旧石屋情有独钟,独居于此。平日里也从不见他念经诵佛,每天就只是在这块石头旁徘徊。

小和尚说着还摸了摸脑袋,一脸疑惑,“我还正纳闷儿呢,师叔平日里时从不诵经的,怎么今天突然就转了性?”

李源再次望向那人,他对于不远处这番关于自己的对话毫无察觉,殊不知几步之外,有一个人正对他逐渐地产生好奇。

小和尚自顾自地说着,这才发现身边这位施主的心思又全都跑到自家师叔身上去了,“额...突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是怎么回事儿?”小和尚无奈地摇摇头,也不再打扰李源,自己提着篮子走过去,向师叔行了个礼,小跑进屋将篮中的饭菜放好,出来时又行了个礼,告诉师叔饭菜已送来,这就算完成任务了。

小和尚原路返回路过李源身边时,两人也互相行了礼以示道别,李源窃喜这小和尚没有多嘴,圆泽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存在,他也可以躲在这再多看他几眼。

然而这份喜悦却是转瞬即逝,在李源转身的一刹那,跑远了一些的小和尚突然想起什么,扭头对着李源的方向大喊道,“施主,天色要黑了,一个人在山上千万要小心!”

刚刚暗自欣喜带来的笑容此时彻底僵在了脸上,小和尚中气十足的一嗓子,估计对面山头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。

更何况那人就在咫尺之遥。

李源大脑一片空白地僵在原地,眼看着那人雕塑般鲜明静止的身形有了轻微的晃动,缓缓起身,向他走来。

一步,两步。

每近一步,他的轮廓相貌便清晰一分。

他踏着暮色而来,身后残阳斜照,夜幕将临。

偏偏天地间仅存的光,都被揽到了他的身上。

于落木之上经过,破碎的声音,缓慢坚定的见证。

终于,他穿过千山万水,日月星河,数不尽的轮回,走到了他的面前。

李源依然呆在原地,只是小和尚一声大喊的惊吓早已过去,怔住的原因,却是魂魄被这天地光景勾了去。

直到耳边响起真切的声音,李源的魂魄才重新入了这副躯壳。

“又入迷了?”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。

“嗯...啊?”李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,随即反应过来,才发现那人已到了眼前。

一张清秀完美的脸,硬朗的眉骨,干净的眼眸,直挺的鼻梁,说话间略显苍白的唇两边轻轻翘起,让这张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柔和不少。

近距离看着这张脸,再没了刚刚偷窥的大胆,李源只觉得脸上发烧,再加上刚刚的失态,脸上的红便是又深了许多。

“咳咳”李源转过身去背对圆泽,拿出惯用的伎俩用咳嗽缓解尴尬,甩开扇子一阵猛扇,想借此驱逐落在自己脸上的晚霞和闯入心中横冲直撞的小鹿。

圆泽看着眼前人,窘迫的样子逗得他想笑,可被什么堵住了心口,让他笑不出来。

终于,能再见到他了。

这本应是值得狂喜的,是应该要笑,要肆意大笑的。

可偏偏,这场千年的相聚,却是一个精心策划的“阴谋”,只为和他永别。

揣着五味杂陈的心,圆泽眼中浮起了一层林雾,但很快又被拭去。结局是早就知道的,自己也已经做出了选择,既然如此,何不放下心事,好好地珍惜有他在身边的时光呢。

“放下”,这是别人对他说过最多的两个字。

那就放下吧。

哪怕只是自欺欺人。

“施主,你的头发打到我的脸了。”圆泽的指尖情不自禁地轻抚过被扇子扇起飞到自己脸上的发丝,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,李源还是和从前一样,窘迫着急的样子有趣得很,让人总忍不住逗逗他。

这一句话吓得李源立马收了扇子,转过身和圆泽面对面,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。

“啊,抱,抱歉,是在下失,失礼了。”李源这下变得更窘迫了,脑子也转不过来了,躲闪的眼神看着圆泽,一边讪讪地笑着。

只是看着李源呆呆傻傻的模样,圆泽的心情就明朗了不少,他强忍住笑意,只矜持地微微一笑,“无妨。”

也不知怎的,看见圆泽的笑容,李源紧张的心就逐渐平静了下来,他的笑,让李源有一种莫名的安心。

“不嫌弃的话,进去喝杯茶吧”圆泽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,让李源有些受宠若惊。圆泽说完便自顾自转身向石屋走去,根本没给李源留下拒绝邀请的机会。

当然,李源也不会拒绝。

乖乖地跟在人家身后,心里嘀咕着,这人,还挺好客。

走到那块大石旁,圆泽忽然停住了脚步,李源一直低着头在后面跟着,结果一个没注意,差点撞在人家身上,还好及时收住了脚,却又没站稳,身子趔趄着,刚晃了一下,就被一只大手稳稳地扶住。

李源抬眼,还是那浅浅的笑意。

“山路难走,多加小心。”

李源道了声谢,低头在心里嘀咕,还不是因为你好端端地突然停下我才会差点摔倒。

圆泽对他的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,看着李源那副敢怒不敢言的别扭神情,一个没忍住,竟笑出声来。

虽然是很轻微的笑声,但在这清幽的竹林中却还是显得格外清晰。

他...刚刚是笑出声了?

李源一脸阴沉,这家伙,敢情还是个喜欢幸灾乐祸的主儿。

心里别扭着,表面上却还是要装作不动声色地想把自己被拉着手臂收回。

嗯?咋动不了。这家伙似乎没有要放手的意思?

李源有些疑惑地望向圆泽,圆泽依然是带着浅浅的笑意,但是李源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,那人浅淡的笑容中似乎多了几分俏皮。

“我带着你走,这样安全些。”

和刚才一样,说完话便转过身去,不给李源丝毫拒绝的机会。

转身前,圆泽看了一眼石头,眼底深邃,那里埋藏着他的秘密。

李源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,毕竟他还在纠结被圆泽拉着手臂走路这件事。

这是几个意思?是为他方才的失礼赔罪?还是他干脆把我当成了一个路都走不明白的小傻子?

糊里糊涂地,两人就这样走到了石屋门前,进了屋内,直到圆泽按着他让他坐到椅子上,这才松开了抓着李源手臂的手。

暮色暝暝昏暗,两人相对饮茶,一时无话。

说来奇怪,若是坐在对面的换作旁人,李源大概早就忍受不了这样尴尬沉默的气氛落荒而逃了,可和圆泽相对而坐,沉默却让他的心觉得更加安宁。

“天快黑了。”圆泽忽然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。

“嗯”这让他怎么接?

“鸟儿最喜欢这个时候,飞得自在。”

“是啊,天黑之后,无人打扰,才是属于他们的自由。”

他们谁都没有问天黑之后鸟儿不是应该回巢吗,为什么会说鸟儿反而喜欢在夜空下飞翔?

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懂得对方所想,接上了对方的话。

“以后天黑不要上山,危险。”过了半天,圆泽又冒出来这么一句。

“没事,不是还有你吗”李源鬼使神差地回了这么一句。语气自然到自己都为之一惊。

好吧,那人又在为我的出丑幸灾乐祸了,李源心中忿忿地哀怨着。

茶喝了一次,就有第二次,第三次。

两人逐渐相谈甚欢,字字投机,结为知己。

转眼间,三年已过。

一个大雪初霁的午后,两人于庭院中共赏雪景,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,唯有的色彩是两个相依偎的身影。

看着远处飘落了雪的山,李源忽然想到了多年前在蜀中看到的峨眉积雪,那是他还没有遇见圆泽的时候。

“不如我们去蜀中,赏峨眉积雪可好?”那样的美景,总觉得和他一同看过才有意义。

圆泽没有惊讶他这个来得突然的念头,只是沉默了片刻,表情有些凝重。

“朝礼名山,固我平生所愿,但要游蜀,须取道长安。”说完,圆泽带着一丝期待看向李源。

长安,这样的伤心地是李源一向连提都不愿提的。此时听到圆泽要取道长安,自然是想都不想的一口回绝。

“我们从荆州巫峡而上,走水路,还可以一览三峡风光,岂不是一举两得?”

圆泽听到他的回答,眼中的光黯淡下去,半晌,只说出一个字,“好”。

这一个字,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。

他们终究没能一起看到峨眉的雪景。

在巫峡的舟中,圆泽偶感风寒,病情却一发不可收拾,李源看着已在弥留之际的圆泽,心中暗自打定主意。

他要走,我便随他一起走。

圆泽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,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李源的手,微弱的气息,说出的每一个字却是那样坚决不可违背。

“虽然你是个傻子,但这次,不许做傻事”

“公若有情,后十三年中秋月夜,可到葛洪川畔相访,当再与公一见,以遂三生之约。”

誓言已定,斯人归去。

孤舟漂泊在万顷江面,李源在圆泽离开的那个瞬间,就变成了一个流浪在天地间的游魂。

那个人不在,独自一人苟活,也不过是行尸走肉。

从前钟爱的山水佳酿,至此都失去了颜色。

此去经年,应是良辰好景虚设,便纵有千种风情,更与何人说。

唯有那三生之约,是他在人间唯一的牵挂。

“还好,那傻子还算听话。”

圆泽守在奈何桥边一天又一天,始终没看到那个朝思夜想的身影,欣慰地在心中感叹。

想来,自己也是这地府的常客了。

第一次来的时候,满身血污,溃散的铠甲挂在身上,由黑白无常引着来到奈何桥边。

威震四海的护国大将军,终究是死在了自己驰骋一生的沙场。

那时的李源,还是国君的三皇子。

姜国的三皇子与护国将军,情比伯牙子期,这在当时,被大家传为佳话。

二人自知,彼此心中的那份感情为天下所不容,而能以君臣身份,好友之名,在众人面前将心意表现万分之一,已实属不易。

他们互称知己,这份心意,是两个灵魂之间的共鸣。

所以,当姜国京城濒临沦陷时,三皇子收到了将军被敌军围困的消息,他知道,将军为了国家,为了他,一定会拼死奋战。

于是,姜国三皇子换上戎装,奔赴战场。

他知道将军抱着必死的决心,他不会劝他,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,自己陪着他便好。

战场上。两人浴血奋战,有对方在身边,反倒是不再害怕了,能死在一处,也是个不错的结局。

可将军没想到,他会亲眼看着三皇子为了保护他,万箭穿心而死。

三皇子将受伤倒地的将军藏在一块大石后,吩咐一名小卒照顾他,用自己作为诱饵,引开敌军的注意力。

敌军发现了三皇子,当即令下,万箭齐发,在空中划过无数道残忍的弧线,刺进他的身体。

而身受重伤的将军实在无力挣脱小卒的阻拦,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。

他的心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刺中,痛到麻木,失去知觉,大脑只剩一片空白。

可自己的痛,不及他的万分之一。

那可是万箭穿心的痛啊,他该有多疼。

因为想象着他的痛苦,以至于此后圆泽每次想到这段回忆,都会心痛到无法面对。

受了重伤的将军终究还是没有躲过敌军的追捕,但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拼尽全力地斩杀敌军

血迹模糊了他的双眼,伤势过重导致他的意识也已经模糊,可是,脑海中却一直重复着三皇子万箭穿心倒地的画面,每当一支箭射入三皇子的胸口,他便用尽全部力气挥舞一次战刀,然而挥舞战刀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,终于,沾满血迹的战刀铿然落地,声音响彻沙场。

将军倒下了,最后一眼,看向了三皇子埋葬的方向。

奈何桥边,他问黑白无常,为什么没有见到三皇子?

得到的回答是,姜国三皇子万箭穿心,魂魄受损,怕是不能再转世为人,只能永远在这地府中做一个孤魂野鬼。

不可以,他最讨厌阴暗之地,我决不能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。我要将他送回人间,让他去看他最喜欢的太阳。

将军与阎王做了交易,用自己十世的轮回之苦,去换三皇子重返人间的机会。

于是,这十世,他历遍人间疾苦,但好在阎王略施善心,许他免过孟婆汤,漫长的千年时光里,他才得以借千年前的温存,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勾勒着他的容貌,捱过无尽的相思,与十生十世叠加的苦痛。

可他十世的煎熬,也只会是为那人换来了一个重生的机会,命运弄人,这一世的李源,虽说是生在官宦人家,但奈何生不逢时,命途多舛,一生悲苦不得志,命书上说,他在37岁那年,会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女,与相扶持,伴他度过余生。可前半生的孤苦失意,他能否坚持到那时,却是一道劫数。这一劫若是无法化解,便又会重演千年前的结局。

他想,或许自己可以帮他渡过这一劫。

于是,再一次地,与阎王定下交易,只不过,这一次,是以自己永生永世在地府为奴,来交换人间三年的陪伴。

他要用这三年,为他改命。

千年之后,李源与圆泽的第一次相见,是一人的初遇,另一人的重逢。

当年那块三皇子为将军的寻得的藏身的大石,被圆泽带到了下天竺寺的竹林,他用当年姜国的文字刻下了千年前的故事,日日抚石盘桓。

圆泽圆寂后,一缕魂魄又回到下天竺寺,在大石上空徘徊许久后,终于消散,再看那大石上,又生出数十行字迹。

再次回到阴暗的地府,圆泽感觉,那人间的三年,就好像是一场梦,但又分外真实,毕竟千年光阴,只有这三年,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活着。

在这永夜的地府待久了,渐渐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,只有圆泽一直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日子。

一年,五年,十年。

十三年,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。

可不管是对奈何桥边的圆泽,还是流离人间的李源来说,这十三年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煎熬。

这一天,到了圆泽与李源约定重逢的日子。

书生如时赴约,像是近乡情怯般,既期待,又怕是再一次的绝望。

奈何桥边人,抬头望着头上一望无际的黑暗。

他该遇见那个人了。

他要有新的开始了。

他要往前走了。

亲手推他向前离开,自己甘愿被困在原地。

圆泽就这么呆呆地抬头看着,口中似乎还一直念叨着什么。

黑白无常来了。

“喂,臭和尚。”说起来,他们也算是老熟人了。

圆泽不情愿地收回目光,“二位有何吩咐?”

“跟我们过桥”黑白无常向来说话时面无表情。

“过桥?”圆泽一头雾水,他一个被判永世坠入地府的孤魂野鬼,怎能走上通往人间的奈何桥。

“阎王让我们送你回去,他说这一千年的时间,看你看烦了,把你赶走眼前清净。”照旧是面无表情,冷冰冰的语调。

圆泽呆住了,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“怎,怎么会...”

还是小孟婆反应得快,她激动地一勺子打在圆泽头上,“傻子,阎王这是对你开恩啦,还不赶紧和他们走,让人家等你等了十三年,赴约的时候再迟到可就太过分了。”

这一次踏上奈何桥,前面的光似乎更亮了些,路也更宽了些。

还好,还好,我们终于可以拥有无数个共同的明天。

临别前,他对小孟婆说,认识了这么久,还没尝过她的孟婆汤,下次再见面的时候,怕是躲不掉,必须要喝上一碗了。

小孟婆说,喝了也好,忘掉前尘,轻轻松松地,两个人可以一起走更远的路。

踏进轮回前,黑白无常说,臭和尚,这次在上面待久一点。

他笑一笑,转身,隐没在万丈光芒。

莲花峰下,葛洪川畔,四下无人,只有一块大石,石上刻着古老的文字。

李源未见来人,神情恍惚间,忽见一人隔涧高歌,唱着竹枝词缓缓而至。

“三生石上旧精魂,赏风吟月不要论。惭愧情人远相访,此身虽异性常存。”

面前这人风尘仆仆,一如当年竹林初见,

彩蛋:

奈何桥边,排队的鬼们看着小孟婆一边熬着孟婆汤,一边嘴中念念有词,那是白居易的一首诗,据说当年有一个人整日守在奈何桥边,口中念的便是这首诗,听得久了,她便也学会了。

我有所念人,隔在远远乡。

我有所感事,结在深深肠。

乡远去不得,无日不瞻望。

肠深解不得,无夕不思量。

况此残灯夜,独宿在空堂。

秋天殊未晓,风雨正苍苍。

不学头陀法,前心安可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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